Wednesday, October 05, 2011

[生命中不能遺忘的回憶] 尋找 (2003) Part I













沒幹嘛,就只是要爬上去而已。過了之後,再繼續人生。過了之後,再重新出發,繼續人生。




*** *** *** *** ***





他在尋找。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尋找什麼。


是幾時開始的感覺呢?他不知道。從小就覺得自己以後會流浪過一生,或是四處為家。在寫《我的志願》的作文時,他還認真地寫,想要流浪。老師卻把 “一生流浪,以尋找人生目標” 改為 “環遊世界,以增廣見聞”。


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到有東西在等著自己尋找。他也不知道。有一次看完一部一點也不浪漫的愛情電影之後,他突然覺得,是時候該啟程了。


於是第二天,他便置身於幾萬尺高的飛機裡。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只知道,自己尋尋覓覓,到處尋尋覓覓,這幾年來到處尋尋覓覓,就是有一種莫明的感覺在指引著自己,或告訴著自己,要去尋找。


他讀了很多有關尋找的文章,不管是散文還是小說,詩詞還是歌曲,他都希望可以在這些擁有共同題材的文字之中找到一個答案。蘇童的《你好養蜂人》中的 “我”,尋找一個高個子細長眼睛絡腮鬍子黑皮夾克的養蜂人;《與啞巴結婚》中的費漁也不懂為何自己無法愛上任何女孩,最後終於尋找到並選擇了對他來說值九十五分的啞女珠珠;還有聖 • 德克旭貝里的《小王子》、村上春樹的《尋羊的冒險》、倪匡的《尋夢》…


平面的漫畫、立體的動畫他也看得不少。 《幽遊白書》中的飛影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妹妹雪菜,而忍痛接受手術安裝 “邪眼”;《全職獵人》中的小剛,通過獵人考驗後便企圖在 “貪婪之島” 的遊戲中尋找丟下自己多年的父親阿仁;《名偵探柯南》中的工藤新一也在暗地裡不斷地尋找黑暗集團;《東京巴比倫》中,能夠通過用手撫摸而看見過去的他與她,也都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對方;《庫洛魔法使》中的小櫻,尋找並收集魔法卡;還有《神奇寶貝》中的小孩們,大家都在尋找。


還有電影和電視劇。 《天使艾米麗》中的艾米麗因為偶然在家裡的浴室中發現了一個裝滿舊時小玩意的盒子,而努力尋找這盒子的主人以物歸原主;《重慶森林》中的林青霞穿過大街小巷,力圖尋找背叛自己的一夥印度人;《藍色生死戀》中的恩熙與俊熙,不斷地尋找著失散多年的對方;舊歌舞劇《綠野仙踪》中的小女孩、稻草人、獅子與鐵人也都在尋找。


就連上中學時坐在自己左手邊的辮子女孩也說,自己一定要尋找到心愛的白馬王子,否則人生就毫無意義或幸福可言了。原來大家都在尋找。


但是他知道,他是不一樣的。大家的尋找都有目標,但自己卻純粹是為了尋找而尋找。更明確地說,他根本還不知道自己在尋找啥。


已故張國榮在《阿飛正傳》中有說道:世界上有一種沒有腳的小鳥,它們一生中只能夠落地停留一次,那就是當它們死亡的時候。他很害怕,因為他感覺自己就是這種鳥,一生都在不停地飛翔,再飛翔,尋找,再尋找。他很擔心,當他不再飛翔,不再尋找的時候,是因為自己已經尋找到了,還是自己死亡了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為了尋找,他只得不斷地飛翔。飛機在幾萬公尺的上空中翱翔著,他的心則在茫然徬徨地飛翔著。飛機是為了抵達目的地而在氣流中滑動,而他卻是為了尋找目的地而流浪著。


即使飛機停下來悠閒地憩息,他的旅程卻還沒終止。


*** *** *** *** ***




話:


是灰姑娘魔法消失後的一刻。


臉上掛著機械似笑容還穿著千篇一律淡米色制服的空姐不停地在他身旁來回著,共十三次:為後座一名肥胖的中年女乘客端了三次鮮橙汁、為右座的右座的小孩拿了一盒拼圖、然後前右座的小孩也嚷著要拼圖、提醒乘客們要係好安全帶、兩次提醒他前座那一上飛機便把椅座調低來睡覺的中年禿頭男在飛機起飛前請先把椅座調回原位、呈上夜宵時又來回了兩次,然後上了洗手間一次,走去後艙和空中先生聊幾句一次,還有一次則是前右座那小孩的惡作劇所致。


有時候他會覺得空姐的工作是沉悶的,甚至是可悲的。她們無法掌握或決定自己的前程--飛機飛到哪,她們就得飛到哪。她們的職務就是要讓顧客能夠享受每一段的空旅,所以她們是隨時待命的,他要熱毛巾她要頭痛藥他打擾別的乘客她喊無聊,這些空姐就得一一滿足他們的要求。


簡單地說,哪個座位的服務燈亮了,她就得去哪兒。


有人說長途飛機旅程是結識伴侶的良好時機,因為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大家誰也逃不了。他在想,自己所尋找的,會不會就在這乳白色的狹窄空間裡呢?


左手邊是隔離著他和天空的窗口,長寬也只不過是把科學課本攤開來的大小而已;右手邊是一名戴著藍色隱眼口嚼口香糖綁著馬尾身材標致的女孩,年齡應該不會和他相差太遠。她老是用眼睛瞟我看那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尋羊的冒險》,彷彿很感興趣,但又很藐視。


他明白。因為當 “村上春樹熱” 興起的時候,有許多人為了偽裝成為知識分子,或是想要突出自己為知識分子,而開口閉口都在說 “村上春樹”,也難怪有人會因此而感到厭惡。尤其是村上先生所寫的東西並沒有啥特別的社會意義,純粹為了表達一種意境或感覺而寫,所以很多沒有啥特別感受的人都認為並沒有啥了不起,因此對 “發熱” 的人感到噁心。


這些人所尋找的是一種肯定,一種身份的肯定,一種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懂得看如此生澀的文學的知識分子的肯定。對他們來說,村上先生只不過是一個道具,一種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和別人不一樣的配件。他們可以一手環抱著村上先生的任何書,而且還是越厚越好的,然後另一手插在口袋裡,在班上、路上、圖書館裡來回地走著,所尋找的就是旁人羨慕或彷彿肅然起敬的眼神。


但他不介意。因為他並沒有特別喜歡村上先生的作品,也並沒有說特別欣賞。對他來說,村上先生和吉本芭娜娜、蔡智恆、關麗姍都沒有分別。只不過他覺得這趟長途旅程的飛行時間,剛好可以讓他讀完整本《尋》罷了。他更沒想過要籍著村上先生尋找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定位。




“你,做什麼的呀?” 彷彿憋了很久的她終於開口和他說話。
“嗯,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都不用唸書或工作嗎?”
“沒有。”


他感覺到自己短短的回應好像把兩人之間的對話搞得很僵,只好盡量找話題:“請問你去加拿大干啥?”
“我不是要去加拿大,我是去找珍珠。”
“珍珠?”
“對啊,就是珍珠。”
“什麼珍珠?”
“就珍珠啊。圓溜溜光滑滑閃亮亮的珍珠。”
“去哪兒找啊?”
“還可以上哪找啊?還不是得下海去找美人魚要。”她笑著回答。
“真的假的?”本來也只是一句來一句去地和她閒聊,但他也終於忍不住地轉過了身子,張大了眼睛看著她。
她扑哧地笑了出來,說道:“當然啊!不找美人魚,難道向海龍王要去?”
他傻傻地笑了笑,習慣性地抬起左手摸了摸後腦:“說得也是。找美人魚,總比和海龍王打交道來得好。”


如果旁人聽到了他倆的對話,肯定會以為他們是在排演相聲,或是在念劇本,否則這兩人就是瘋子。但他們卻聊得很認真。


“嗯,加拿大有海洋嗎?”
“誰要到加拿大去啊?不就說了我不是去加拿大嗎?”
“哦。” 他感到自己彷彿把她給惹惱了,只好把被挑起的好奇心強壓下去,靜靜地回到冒險中。
“喂,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去找珍珠啊?”
“哦,那請問你為什麼去找珍珠啊?”
她又笑了,笑得連他也覺得不好意思。他想,我也還真聽話呀。她那藍色的眼眸明亮地閃了閃:“告訴你,我找的並不是普通的珍珠。”
“不是普通的珍珠?”
“對啊!那些庸俗闊太太所穿戴的就是普通的珍珠啊!俗氣死了!”
“哦。”


“我找的是一種有魔法的珍珠。它不是生物,但它有一種特別的生命力。它在海洋中沉澱了幾十年,甚至有上百年,飄飄浮浮隨波逐浪,尋找得到並擁有它便是許多人夢想的實現。它在蔚藍的汪洋大海中會發出奇特的藍色,一種並不耀眼但你絕對不會錯過的藍色,很深邃,很暖和的藍,就算在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珊瑚礁堆裡你也絕對不會錯過。它的形狀並不大,只有嬰兒眼球般大小,但它那獨特的色澤卻讓它成為珍珠收藏界裡的傳說。也不知道誰見過,只知道至今也沒有人擁有過,但就是有這麼一個真實的傳說。”


她頓了頓,猶豫不決地瞟了他一眼,嘟了嘟嘴才說道:“最重要的是,它呼喚著我去尋找它。”
他愣了愣。她也感覺到了呼喚?是珍珠的呼喚?
“呼喚?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原本的我有懼水症,別說游泳潛水,就連沙灘排球也沒興趣。但就在我和我男友,不,是前男友慶祝相識三週年的那一天,我突然感覺到它在呼喚我。我還記得那時我們在戲院看《花樣年華》,然後就突然有那種感覺。它不是在跟我說話,也沒有用啥特別的文字,而我就是知道,它希望我去尋找它。所以電影結束後,我便和男友告吹了。”
“就這樣告吹了?”
“對啊,因為我覺得心裡突然間容不下他了。就好像在房間裡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氣球,突然之間自己充氣膨脹起來了!不斷地膨脹,不斷地膨脹,不斷地向房間的四面八方地膨脹。別看它扁扁的時候好像很不起眼,但它一膨脹起來的時候可不得了了。一直膨脹,一直膨脹,就這樣把整個房間都佔據掉了。而之前擺放在房間裡的床啊,櫥櫃啊,椅子啊,都被氣球擠出去了。你明白嗎?”
“嗯…還算明白吧。”


她也不理會他的遲疑,繼續說道:“第二天開始我便去學游泳,花了三個月終於把水怪給征服掉了。然後再去學潛水,又花了三個月把執照考了回來。剛開始下水時還真的挺害怕的,冰冷的水就把自己緊緊地包圍著,你越發抖,它就越把你壓得扁扁得讓你喘不過氣來。但是我就一直在想著珍珠,那顆藍色的珍珠,突然便感覺很溫暖了。我知道,那是它給我的力量,但也只能給於這樣的力量罷了,因為它不能消耗再多的能量了啊,否則它就會在我找到它之前,失去了它的能量,它的色澤,它的魔法。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更加努力地學,然後再去尋找它。告訴你,它就在這飛機下邊的海洋,在這片海洋的某一處等著我呢。”


“你怎麼知道它在哪啊?海洋這麼大?”
她狡捷的藍色眼眸再次發出了異樣的閃光:“它告訴我的啊。” 然後吐了吐舌頭,彷彿是小孩把秘密洩漏了出去一樣,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哦,是這樣嗎?”
“是啊。你不也是這樣的嗎?”
“我?” 他又愣了起來,想著這女孩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啊?


“是啊,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你和我都一樣啊!只不過你比較遲鈍罷了。嗯,也許不是因為你遲鈍,可能是那呼喚著你的東西能量快要消耗殆盡了,所以你還很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尋找什麼。也有可能是你已經知道了,而你卻不願正視它,告訴自己原來自己是在尋找這樣東西。”
“不願正視?”
“對啊!像我一開始也不是很清楚,為啥自己要去找這珍珠?有時更會懷疑,自己真的要去找珍珠?但它既然在呼喚我,我就去找唄。而你呢,就有可能是因為不肯或不敢去正視你的它。這可是很可悲的。至於為啥不敢或不願,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她站了起來,把深淺藍色層次分明的運動外套穿上,然後言色正經地對他說:“你應該很清楚的。它就在呼喚著你。好吧,我得走了。”


她是精靈。一個擁有藍色眼眸的精靈。當他還在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時,她已經輕巧地轉過身走向後艙洗手間的方向,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而從此,他就再也沒有看見她了。直到下機,她的座位還是空蕩蕩的,座椅原本的溫度已經被機艙裡冰冷的空氣所取代。


空姐還是在他身旁走來走去,也沒有人發現有什麼異樣。


她尋找珍珠去了。


當他正在讀《尋羊的冒險》時,他遇上了尋找珍珠的女孩。



to be continued...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